浮影誌

英文片名：Alice in Earnestland
導演：安國珍 Ahn Gooc-jin
出品：南韓 / 2015
撰文 / Howard Yang

精明幹練的少女秀南，從小相信勤奮工作可換來甜美的果實，她國中畢業後選擇升學，渴望有日躋身升菁英階層，然而時代的潮流汰換讓她一身所學無用武之地，最終只能窩在小工廠當會計助理。某日她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心碎絕望之際，因為接受了陌生男人的善意，不禁愛上了同為勞工階層的丈夫，兩人迅速交往結婚，共同擘劃買房生子的美好夢想，無奈丈夫接連遭逢喪失聽力、工安斷指的意外，使夫妻倆的人生藍圖一夕變調，秀南開始日夜兼差、縮衣節食，辛苦攢下頭期款買了倆人愛的小窩，以為可藉此鼓舞失意的丈夫，不料反而刺激他自殺未遂成為植物人，使原本艱困的生活更沉入無望的深淵……。

龐大的醫藥費與房貸壓得她無法喘息，此時，都更帶動房價飆升的好消息，成了秀南擺脫命運泥淖的一線生機，然而地方利益團體隨之而來的抗爭與霸凌，卻將她步步逼上絕路，於是絕望的她，選擇用極端的姿態捍衛自己渺小的幸福。

南韓電影向來不諱以戲劇性手法處理社會寫實題材，殘忍陽剛的硬派暴力（朴贊郁、羅宏鎮）在韓國商業系譜中亦自成一股勢力；承襲此一脈絡，以獨立電影規格拍攝的《勤勞的愛麗絲》不失為一個從勞動女性觀點詮釋底層悲歌的奇幻變奏，將小人物掙扎向上、卻不斷被社會打擊的悲慘故事，裹上鮮甜斑斕的血色糖衣，端出一盤前味輕盈幽默，後勁卻酸苦諷刺的黑色料理。

（多年前朴贊郁的《死亡選擇／親切的金子》，也曾經以女性主角展開一場華麗又辛辣的復仇故事，而也是朴贊郁將年輕導演安國珍的劇本交給韓國影歌紅星李秀賢，才促成她願意無酬演出這部獨立電影。）

本片從精神恍惚的女主角挾持諮商師的懸疑場景展開，在倒敘中逐漸鋪展故事全貌，導演所塑造出的主角形象，像是一個卡通化的勞動女性身影，她打掃、煮飯、送信時如武林高手出招般的俐落身手，搭配零碎跳躍的特寫分鏡，頗有英國名導Edgar Wright的戲謔與乖張神采；女主角篤信憑一己之力可以扭轉人生逆境的樂觀，與不加思索的直線式奮鬥，一開始看來還有些傻氣可愛，卻也在她屢屢受挫的過程，卻越形偏執與扭曲。

導演安國珍在訪談中曾說本片並非描述勞工與上層階級的矛盾，而是聚焦在底層階級內部的利益衝突和弱弱相殘，不失為有趣的視角（就這點而言，本片與彭浩翔的《維多利亞壹號》頗互通聲氣）；但若深究本片的性別意識，她所塑造出的女性主體其實過於扁平，如同許多韓片中對女性施暴行為的直白描寫，本片女主角同樣經歷了週遭男性的心理壓迫及無情施暴，但她最終激烈的反撲，並非基於抵抗男性威權的自我覺醒，而是那從浪漫小情小愛中所衍生，甘願為愛焚身、無止盡自我掏空的女性受難情結，她的每個行動都源於依附在丈夫身上的美好愛情與家庭想像，缺乏自省與獨立性，也因此她即便靠著自身力量在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最終仍不脫某種女性通俗劇中期待被愛救贖的陳腔角色，就此觀點看來，這個角色更接近中島哲也《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中因渴望被愛而不斷受苦的中谷美紀，而非《追殺比爾》對男人大開殺戒的烏瑪舒曼。

影片末段，走過人間煉獄的「愛麗絲」騎車載著植物人丈夫，一同奔向婚前承諾卻從無機會體驗的海岸蜜月，試圖捕捉那早已消逝的幸福餘暉，開闊的畫面中，看似歷盡劫難後的解脫與浪漫，但其實更像是墜落兔子洞般的迷幻虛空，無限悲涼與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