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誌

英文片名：The Great Wall
導演：張藝謀 Zhang Yimou
出品：中國、美國  / 2016

撰文 / Howard Yang

唯有張藝謀才能超越張藝謀，個人創作生涯低點直逼地心的墜谷式突破，超越《十面埋伏》與《三槍拍案驚奇》的世紀～大！爛！片！
　
（一定要用這麼浮誇的介紹詞才符合本片精隨）
　
余憶童稚時，只要問我最喜歡的華人導演是誰，我一定毫不猶豫地說是張藝謀，高中時看了《大紅燈籠高高掛》、《我的父親母親》一整個驚為天人，大學期間後選修華語電影概論時，教室及課餘陸續補足了《紅高粱》、《菊豆》、《秋菊打官司》、《活著》、《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每部各有千秋，從題材內涵乃至場面調度都蘊含大師氣韻及精準手跡，即便2002年《英雄》被許多兩岸影評人評為披著五色華彩、玩弄羅生門式迴圈敘事，但骨子裡用法西斯式美學宣揚集體主義的作品，當時我仍信仰張藝謀是一個好導演。
　
在這之後，如果張藝謀不是出了車禍導致腦部受傷，或是他其實早已被中共特務暗殺，現在媒體上出現的其實是被找來取代他的複製人，不然我真的找不到一個理由，來解釋一位當年藝術名聲在國際與侯孝賢並駕齊驅的大師，現在卻成為朱延平般的爛片王（朱延平或許太誇張，上修為鈕承澤或蔡岳勳好了）。
　
在2004年看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唐代武俠片《十面埋伏》後，我慢慢就感覺老謀子已經「壞掉了」，自從20世紀末他被找去導演歌劇《杜蘭朵》，並已成為中國官方奧運表演的御用總導演後，他越來越迷戀那種浮誇盛大、艷麗繽紛，總是要把畫面塞滿顏色與人物的過剩美學；雖然他後來偶爾還是會導像是《千里走單騎》、《山楂樹之戀》、《歸來》等樸實的溫情小品，但早已不見早年細膩筆觸。
　
《長城》證明了他只能臨摹《魔戒三部曲：雙城奇謀》中攻城大戰的形貌，卻無法掌握彼得傑克森的精隨，將角色性格及戲劇張力融入對抗怪獸的動作場面。例如長城上的禁軍共有五色人馬，每支軍隊都有專屬的顏色和動物圖騰，但此次「張式色彩學」的運用完全流於表面，並沒有任何象徵或實質作用，除了區分每支隊伍的功能之外（弓箭隊、女子高空彈跳隊、近戰隊、槍兵、後勤暨重兵器），在已經夠浮誇的戲服及造型之外（例如宛如電玩角色的高馬尾娘子軍）硬是加上了這麼整齊劃一的鮮明顏色，沒有東方美學的含蓄細膩，反而只徒留俗氣與誇張。（還是張藝謀其實是想向特攝劇經典《金剛戰士》致敬？）

若單純討論劇情文本，整體故事邏輯、角色動機更是薄弱到不堪一擊（雖然這主要是好萊塢編劇的錯，但張藝謀應該可以有些主導性吧），撇開莫名其妙的歷史時空設定（北宋邊塞會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出現？威廉達佛說英式英文，卻教出一口美式腔調的景甜？雖然好萊塢電影中有著各國人種都吃了翻譯年糕一定會說英文的潛規則，但是好歹統合一下口音吧......不然片中只要出現大甜甜擔任口譯員、劉德華硬背英文台詞的幾場戲都顯得尷尬），姑且把本片視為無需認真考據的架空奇幻電影，片中人物情感刻劃完全零分，麥特戴蒙與他的西班牙好朋友除了鬥嘴搞笑之外完全看不出兄弟情誼的淵源，景甜與張涵予的主從／師徒關係更是毫無張力（張涵予死得莫名其妙，全城放天燈弔念時我只感到荒謬；臨死前交班給景甜一舉毫無說明，眾人也就默默接受了），劉德華、黃軒、彭于晏個個都是飾演功能性的打醬油角色，存在意義除了打怪和被殺之外沒有任何個性或內心戲可言。
　
理論上片中最關鍵的心理轉折，應該是麥特戴蒙如何從一個為了利益而生存的貪婪傭兵，逐漸與景甜等人發展出友誼與信任，認同他們保衛邊境的信念，進而轉變為一個願意為他人犧牲的鬥士，但在電影當中這個心理演變的進程，乃至主角們背後守護的價值，卻是全然付之闕如。難道，景甜在高空彈跳台上進行漢語教學，讓麥特戴蒙說出「杏仁」二字後，他就自動學會信任對方了嗎？小時候團康活動中玩信任遊戲，不是要閉眼睛向後倒下後對方接住嗎，編導是不是至少該設計一場動作戲讓景甜冒險拯救麥特戴蒙，使兩人產生患難友誼（或來場老梗的愛情動作戲來催生化學效應），才更能合理說明戴蒙冒死留守長城殺怪的動機？
　
全片中唯一對麥特戴蒙有真感情的，其實反而是嬌羞又柔弱的鹿唅，當麥特戴蒙英勇出手讓他免於成為饕餮盤中飧後，這位正太似乎自此就傾心於這位洋人帥哥，屢屢為他挺身而出，最後甚至慘烈殉身（這場戲還籠罩著象徵多元性別的七彩虹光），令人不禁一鞠同情淚水，可惜麥特這個木頭人從頭到尾都很表現得冷淡（可能是要配合景甜的面癱表演風格），就連對方為你犧牲送命後，連一個撕心裂肺的痛苦表情都不願意給出來，就繼續去打怪解任務。
　
就算無視近乎空白的人物關係，片中戰鬥戲面同樣拍得平庸而規格化，設計上也是缺乏邏輯，例如原本萬里無雲的大漠，有天就忽然起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當男主角在惡劣天候冒險從長城飛躍至地面後，上頭的軍隊明明啥都看不見，卻還不顧男主角安危一直往下狂射箭；同時，當身歷險境的男主角向城牆上發射一枚「響箭」後，不知那串聲音是否夾帶摩斯密碼，大甜甜竟立刻與他心靈相通般讀懂他的指令，開始向地面投擲火彈（而在一片茫茫大霧中，這些砲彈剛好都只會炸死怪物，完全不會傷到男主角）。最後那場用引燃炸藥炸死怪獸首領「女王」、怪獸瞬間僵死的高潮戲，更是有向過去幾年《復仇者聯盟》、《明日邊界》等動作大片結局致敬的嫌疑（我以為饕餮的設定應該更接近古生物，而是少了首領就全部自動當機的機械兵團？）整部片劇情就像是老謀子自述：「打怪獸，不怕死，勝利了」，宛如一齣二流的真人版線上遊戲直播秀而毫無驚奇地演完。但看看彼得傑克森14年前《魔戒二部曲：雙城奇謀》裡的聖盔谷攻城戰，一模一樣的劇情，為什麼人家就可以拍得盪氣迴腸、高潮迭起？老謀子恐怕必須好好反省一下。

在中美合拍的格局下，好萊塢提供了本片精良的工業技術、幕後人才，最後所謂的中國元素竟只剩下膚淺散亂又極度失真的東方符號（雙截棍擊鼓、古兵器、火藥、孔明燈、饕餮頭上的青銅紋），以及那個綿延千里卻又論述不出精神意涵的「長城」。綜上所述，這部電影除了鎖定規模巨大的中國市場並試圖從中牟利外，我看不出它存在的必要。

註：如果沒有本土台灣之光的馬拉松片和同學會片墊底，《長城》絕對與另一部大而無當的英雄電影《超人對蝙蝠俠》並列我的年度爛片王。